翻开广智先生新著文集《俺庄》,口语化的行文,徐徐诉说着一个叫洼张的小村庄的陈年旧事。初看如听农人唠嗑,深读方觉大有乾坤。这有点像从炭火里扒出的滚烫的烤土豆,焦黑的外皮里藏着热乎乎的沙瓤儿,要下嘴就不能怕弄脏了手和脸,而对于写作者来说尤其如此——华丽严谨的文字功夫固然令人钦佩,但要跨过千万种炫目的技巧抵达至真之境,唯有“复归于朴”。近年来大热的修仙网文,也不约而同地把修仙的至高境界奉为回归质朴纯真,可见不论时代变化如何日新月异,都不会影响人们达成某些共识的默契。

洼张,是作者的故乡,也是中原许多平凡自然村中的一个,地处平原,没有山沟里的千岩万壑,没有楼台庙宇的气势轩昂。有河,但不太宽,时涨时枯;有山,但离得有点远,并无特别的风景;至多有雨后游泳冬天滑冰的水坑,其余便是寻常农田和桃李瓜果。这个2000多人的小村庄殊无特色,但是却因一个稚童的视野望去,变得丰富有趣,生机勃勃。

一篇篇短文,化成一段段镜头,细细的特写,从容地辗转漫游在悠长岁月里。慈爱的奶奶,憨厚的乡亲,厚土家园里的阡陌交织着邻里温情,勉强温饱的生活不但毫无愁苦,反而因浸在宽容良善中,滋养着一代代洼张人,也成为作者走向更远更广阔世界的心灵后盾。即使若干年后物是人非,亦或曾经的风景不再,但那暖心的岁月却足以慰藉江湖风浪的摧折,无论何时,都如一股暖流,汩汩地在心间流淌。

作为一个七零后读者,我的成长经历和《俺庄》中描写的许多场景颇有相似之处。幼时被贪玩的姐姐带到不敢去游泳的大坑,落水被捞起来还要配合她撒谎,永远追不上的“小偷”和总是被“老鹰”先抓住的那个“小鸡”……

不同的是我从来只有被欺负的份儿,却不会像作者那样勇猛地打架。但是在我记忆中似乎也没有今天所谓的霸凌,那时候大多数孩子都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各家的兄弟姐妹们自然形成了小小的共治圈,小的挨揍找大的再打回去,所以没什么隔夜仇。家长更是忙得顾不上,没有接送也没有辅导班,上学放学路上的玩耍自然也就化解了枯坐教室的烦恼。

30年前的城市生活也有很多乡野乐趣,除了主干路硬化,大多数道路和《大街》里写的一样,永远都有牛羊马粪,下过雨就泥泞难行。那个年代,住房靠分配,粮油米面靠供给,一个自流井日夜淌水,是周边所有居民挑水洗漱的所在,更是小道消息的交流地点,孩子们乐意干的活儿,也多半是可以到水井边去做的事儿。

如今,流行文化的五光十色,取代了消失了的宝台庙、关帝庙;饭圈的攀比和网暴,淹没了沃叔和狗剩的调笑。人们不再像“俺庄”的村民那样拎着馍筐聚集在一起边吃饭边聊天,也不再有一家盖房全村帮忙,摘瓜偷蛋毫不计较。睡草窝的亲昵、晒暖的寒暄、旧时代里的心无隔阂和相互照拂,就此随风飘散。

那些胼手胝足得来的农活功夫、纺绵织布换就的微薄毛票、养鸡嬎蛋磨面舂米觅来的一粥一饭,在如今的社会唾手可得,但正是这样轻易的获取,在与日常经验越发疏远的生产环节的剥离中离解了人类社会原始的惜物情节,也离解了人作为自然世界一份子的归属感。

价值满足无法来自深度参与,虚空的物质大厦漂浮在庞大如齿轮咬合的社会机器上,用什么来填补这血肉与冰冷工业之间的鸿沟呢?又如何让新生的人儿还能守着如《小小院落》里碎紫的楝树的花,等着慢看它们结出金铃般的楝枣,缀着晶莹的冬雪,写着读着随着月色与星光想象未来呢?或许,也就只有,且仅有,像《俺庄》这样可爱的书了吧!

赵曼

2025年4月22日于郑州

(来源:河南文艺出版社)


统筹:梁冰
编辑:张晓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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