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冰溪洋
风是最调皮的信使,明明摸不着形状,却偏要往人鼻子里塞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它掠过柏油路时带着焦糊,缠上荷叶时沾着清甜,撞上晒谷场便裹着麦香——夏日的风从不是寡淡的,它是个爱开玩笑的调香师,走一路便调一路的气味,把整个夏天酿成一坛能闻见的酒。
正午的风最是性急,刚从晒得发烫的屋顶跑过,又一头扎进路边的草丛。柏油路面被烤得发软,散出淡淡的焦味,混着墙角那丛月季被晒蔫的叶子散发的涩气,刮过行人额头时,连汗味都被烘得发焦。老槐树下,卖冰棒的老太太掀开泡沫箱,风趁机偷了口奶油香,却被树干上的树脂味勾住,缠出一股又甜又涩的气。蹲在树荫下的老黄狗吐着舌头,鼻尖前飘过的风里,还有远处修车铺漏出的淡淡汽油味,像被太阳烤化的塑料,有点呛人,却透着股活生生的热乎劲儿。这时候的风是燥的,吸进肺里都带着颗粒感,像要把人也晒成路边那块发烫的石头。
天阴下来时,风就换了脾气。先是远远地从西边的山头滚过来,带着股潮湿的土腥气,把院子里晒的干辣椒都吹得直晃。这味道很特别,像刚翻开的旧书里夹着的干树叶,又像雨后菜园里新翻的泥土,猛吸一口,连骨头缝里都透着舒坦。卖西瓜的老汉把盖着瓜堆的草席掀了掀,风里立刻混进些甜丝丝的水汽,和那股土腥气缠在一起,让人忍不住想往西边望——那边的乌云里,准藏着一场痛快的雨。偶尔有闪电划破云层,风里还会飘来点像消毒水似的清冽气,像是老天爷提前撒的薄荷糖,让人精神一振。
田埂上的风最懂分享。它穿过金灿灿的稻穗时,偷了把阳光的味道,闻起来暖暖的,有点像新蒸的米糕;溜过西瓜地,又沾了身甜津津的汁水气,连路过的蜻蜓都要停在瓜叶上多歇会儿。傍晚时分,它带着荷塘的清香往村子里钻,荷叶的青涩气混着晚饭的油烟味,在晒谷场边打了个转。王婶家的烟囱正冒白烟,风就把柴火的味道送得老远,和李家院子里晒的芝麻香搅在一起,让蹲在门槛上啃玉米的小孩都直咂嘴。偶尔还会飘过点猪圈里的粪土味,但混在这么多好闻的气味里,倒像是给这田埂风加了点实在的烟火气,一点不招人嫌。
河边上的风总带着水汽。清晨它贴着水面溜过来,裹着芦苇的嫩黄气,还沾了点浮萍的腥甜,把钓鱼人的草帽都吹得歪歪扭扭。中午日头足了,它就变得黏糊糊的,带着水草腐烂的微腥,和岸边卖冰棍的纸箱里散出的甜奶味缠在一起,让蹲在石阶上的孩子忍不住舔舔嘴唇。涨水的时候最妙,风里混着河底淤泥的土腥气,像奶奶腌的咸菜坛子刚打开时的味道,却一点不冲,反而让人想起摸鱼时踩在软泥里的舒坦——脚边滑溜溜的,鼻尖前就是这又腥又暖的风。
晚饭过后,风就在巷子里闲逛。张大爷摇着蒲扇在门口纳凉,风就带着他手里的薄荷油味,飘过隔壁敞开的窗户;李嫂在厨房洗碗,洗洁精的柠檬香被风卷着,和对门小贩卖的炒瓜子味撞个满怀,撒了一地的香。谁家的阳台上晾着刚洗的被单,风就凑过去闻闻,把肥皂的清香味送到路灯底下,让追着萤火虫跑的小孩都停下脚步,使劲吸鼻子。夜深了,风里会多些露水的凉味,混着墙角那丛夜来香的甜,悄悄溜进半开的窗户,盖在打盹的老猫身上,连猫尾巴尖都透着香。
这些味道总在不经意间钻进来。比如多年后在异乡的超市里,闻到刚切开的西瓜味,突然就想起老家田埂上那阵带着稻花香的风——那时的风里,还有爷爷烟袋锅里飘出的旱烟味,混着奶奶唤我回家吃饭的声音。或是某个闷热的午后,一阵带着土腥气的风吹过,恍惚间又看见卖西瓜的老汉站在乌云底下,草席下的瓜堆冒着甜丝丝的气,他用袖子擦汗的动作,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其实夏风本没有味道,是晒烫的路、待熟的瓜、田埂上的草、巷子里的烟火,把自己的故事揉进了风里。这些味道记在心里,就像把整个夏天装进了口袋。无论走多远,只要想起其中一种,眼前就会铺开那条晒得发白的路,那片飘着甜香的瓜田,还有巷口昏黄路灯下,那阵裹着饭菜香的晚风——风里,还有家人唤你名字的回响。
作者简介:冰溪洋(系笔名),原名杨锡冰,男,河南信阳商城人,娱评人、资深博主,河南省微电影协会会员,中国诗歌网蓝V诗人。曾荣获责任中国——人民网2011年度、2012年度十大社会责任博客,人民网2014年度十大微博网友;央视网2011年度最具影响力精英博主奖、2012年度十大人气草根博主奖、2013年度十大草根名博;河南日报社顶端新闻2024年度顶端文学十佳散文创作者、2024顶端人气创作者TOP100;入围“博客十年——影响中国百名博客评选”200名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