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甜甜


清晨七点半,教室后门被轻轻推开。小赵的目光迅速扫过空荡荡的座位,最终锁定在最后一排那个靠窗的角落,那是他认定的“宝座”。看着同学们陆陆续续地走进教室,讲台上老师调试着投影仪,PPT首页的标题在幕布上亮起。小赵的手指却已本能地滑向口袋里的手机。

点开那个熟悉的抖音图标,他的拇指开始无意识地上下划动:搞怪的表情、炫目的舞蹈、十几秒的段子……世界被压缩成一场接一场的感官轰炸。偶尔,讲台上的声音穿透这层无形的屏障,飘入耳中几个术语或公式,也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引不起半点涟漪。“课程太枯燥,不如自己看资料。”他曾这样向室友坦言。在大多数公共课的课堂上,这块小小的屏幕就是他的“避风港”。

当小赵的拇指再次划过一个搞笑视频忍不住嘴角上扬时,老师正在讲台上讲解一个关键概念,无人注意那短暂的停顿和期待回应的目光。只有无数闪烁的光点,在略显昏暗的教室后排,汇成一片沉默的星海。

指尖的诱惑难以拒绝

经历了高中三年的鏖战,小廖拖着行李箱站在河南财经政法大学校门口时,她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仿佛都飘荡着自由的味道。与高中截然不同的大学氛围让她心跳加速,这里没有班主任犀利的目光,没有密密麻麻的课表,更没有关于手机的严苛禁令。最让她惊喜的是,手机终于完全属于自己了。即使在课堂上,她也可以毫无顾忌地点亮屏幕,指尖在各种应用间流转。抖音上的搞笑视频、微信朋友圈的红点提示、淘宝琳琅满目的商品……每一个推送都在向她招手。她笑着说:“和高中相比,这简直是天堂。”

几百公里外的课堂上,小兰的指尖也在自己的屏幕上忙碌着。从专科成功上岸进入心仪的本科院校后,她本该是课堂上最专注的那一个。但此刻,她的视线却在讲台和手机之间反复跳跃,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扯。“我知道不该玩……”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和自嘲,“可它就像长在手上似的,一会儿不看,心里就空落落的,浑身不自在。”那微微发烫的机身,成了对抗陌生环境压力和课堂沉闷感最直接的“安慰剂”。

课堂上偌大的阶梯教室里,空气似乎被分割成了两半。一半是讲台上老师或激昂或平缓的讲述,另一半则是下方微弱却执拗的手机屏幕亮光。有人趴着假寐,有人沉浸在短视频的推送中。虽然身体规规矩矩地坐在座位上,心思却早已在各自的小屏幕上安营扎寨。一种无声的“失联”正在发生——不是逃离教室,而是从当下的课堂现实中抽离。

而对于在读研究生小陈来说,上课看手机早已不是需要遮掩的事。她坦言,“手机的个性化推送实在是太懂我”。但与本科时相比,她清晰地觉察到自己正在发生变化。

在一些干货满满的课堂上,她会下意识地减少触碰手机的频率。“手机在这个时候,反而成了一个非常趁手的学习工具,”她说道,“查概念、搜资料、对照论文看观点……它是延伸出去的另一个大脑。”

她仍记得本科时期阶梯教室里此起彼伏的低头的背影,“那时候有种法不责众的轻松,反正不止我一个”。而现在,她更愿意把判断权握回自己手中,是否低头,取决于这堂课的价值,以及她究竟想从其中获得什么。她说,“我们已经过了依靠别人管教来决定行为的阶段。真正的自主,是知道自己为什么抬头,又为什么低头。”

这些故事并非个例,它正成为无数大学课堂的缩影。当这种“抽离”成为一种习惯,其后果远比想象中更深远……

一场无声的危机

当小廖步入大学的新鲜感褪去,很快发酵成一种报复性的沉迷。她开始无休止地刷手机,甚至在课堂上也无法自拔。讲台上老师的声音渐渐沦为背景音,她的整个世界都在手上发光的屏幕里。她注意到周围不少同学也是如此,角落里的身影低着头,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充电宝和数据线成了新一代的“课堂标配”。

每次放下发烫的手机时,一阵空虚感总会悄然袭来。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虚度光阴,但当下一次课堂开始,她的手又会不自觉地伸向口袋。“特别是在不感兴趣的课上,手机就像救命稻草。”她说。

小廖也尝试过自救,狠心卸载了抖音,但微信视频号、淘宝短视频、甚至美团和支付宝都在向她推送无穷无尽的短视频内容。这种无处可逃的数字化包围让她感到无奈,“想想也挺讽刺的,”她苦笑着说,“以为自己卸掉一个APP就能解决问题,实际上整个互联网都在想方设法留住你的注意力。”此刻的她,正坐在教室后排,手机屏幕的光在她年轻的瞳孔里明明灭灭。

而小兰坦言,当学习压得她喘不过气时,指尖在短视频和信息间的滑动就成了最便捷的逃离通道,能让她短暂地躲进一个没有压力、无需思考的平行时空。这种逃避带来慰藉,也伴随愧疚。她知道小廖那种初入大学“报复性玩手机”的快感,也完全理解那种失控的下坠感,因为她自己也身处其中。

就在学生们沉浸于指尖世界时,讲台上的老师,感受或许最为复杂和挫败。站在讲台上,老师们能清晰地看见每一排低垂的头颅,脸庞被手机屏幕的微光照亮。讲课声在教室里回荡,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得不到一丝回应。

“这让人生气又无奈”。河南财经政法大学陈海峰老师说,上课低头看手机已成为一种普遍现象,无论是本科生还是研究生课堂,都难以避免。讲课时偶尔提高音量,穿插些互动问题,或讲些搞笑的段子,总会有几名学生惊觉般抬起头来,目光中带着短暂的歉意与茫然。但仍有一部分学生无动于衷,指尖依旧在屏幕上飞快滑动,仿佛讲台上的一切与他们无关。这种沉默的抵抗正在许多课堂蔓延。

本该思想奔涌、眼神发亮的年轻面庞,越来越多地被一方小小的屏幕吸引,罩上一层心不在焉的淡漠。陈老师认为这种现象背后的原因是多方面的,许多学生在长年累月的学习中损耗了学习兴趣,他们关注成绩、考研或就业,却对知识本身缺乏热情。另一方面,教师的教学态度与课程设计同样关键。课程内容陈旧、讲述方式单调的课堂难以与手机中丰富的资源抗衡,尤其是理论性较强的课程,若缺乏及时更新和生动表达,更容易失去吸引力。

而更深远的危害,正悄然沉淀进学生的成长轨迹里。当学生们将课堂时光交换给碎片化的视频与讯息,错失的不仅是教师积淀多年的知识精华,更影响对思维的训练和知识体系的构建。这种持续的分神状态,不只影响当下的学习效果,也在无形中削弱他们专注与深思的能力。

于教师而言,热情被反复消磨;于学生,知识的趣味被消解为被动接收,学习的主动性日渐稀薄,两者彼此作用,落入一个难以挣脱的循环。大学本应是一段开阔、探索与碰撞的旅程。在人生最富潜力的几年,年轻的心灵理应在思想的激荡中拓展视野,在真实的交流中磨砺见识,而非被困于一块寸尺之间的发光屏幕,在无尽的信息碎片中,错失与自己、与知识深刻对话的可能。

打赢这场注意力争夺战

只有掌心大小的手机早已演变成我们通往世界的接口,它承载着人们的悲欢喜乐,带来了一片没有尽头的数字海洋。在这片海洋中,大学生无疑是最活跃也最易迷失的航行者。

作为数字时代的原住民习惯了用屏幕认知世界,却也正在不知不觉间被屏幕重新定义着生活。无论是小廖初入大学时的“报复性放松”,还是小陈在研究生阶段试图拿回的“自主权”,再或是小兰在学习压力下寻求的“短暂逃离”,都已不仅是个人选择的故事。当我们将生活嵌入一方发光的屏幕,依赖与沉迷就成了时代性的症结。它悄然侵蚀着专注力,重组着课堂的秩序,也考验着每一个年轻人的自制与判断。

为了将学生从方寸屏幕中拉回现实课堂,各大高校纷纷尝试了各种对策。从传统的“扣分制”、“加强课程考核”到颇具争议的“无手机课堂”,管理者们试图用不同的方式重新点亮那些低垂的目光。

小刘所在的高校便是“无手机课堂”的实践者。“我们大学四年,每节课前都要交手机,”她回忆道。学习委员捧着一个写满学号的布袋,穿行于座位之间,同学们逐一将手机放入属于自己学号的小格中。“那感觉就像一场仪式,宣告这节课真正属于知识。”

她坦言,最初的戒断反应比较强烈。“总觉得口袋在震动,心里空落落的,忍不住想去摸一下。”那种抓心挠肝的焦虑,是数字时代生长起来的一代人特有的分离恐惧。但渐渐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开始浮现。“不被消息提示音绑架,反而能静下心读完一本书,甚至只是发会儿呆,都成了一种享受。”

然而,收走手机并不等于收心,即便无手机可玩,学生思绪依旧飘远,转笔、发呆、望着窗外出神。形式上的收缴并未真正解决注意力溃散的根源。“关键或许不在于手里有没有手机,”小刘反思道,“而在于这节课值不值得你主动放下它。”一场优质的讲授,自然能凝聚目光;而单向输出的沉闷课堂,即使收走了手机也未必留得住人心。

陈老师认为可以从加强师生沟通入手,通过学委或直接反馈机制了解学生需求,共同构建更开放的课堂氛围。同时,学校在教学管理上给予更多弹性,鼓励师生探索新颖有效的授课方式,从而激发教与学的双向兴趣。

北京联合大学袁安锋副教授也强调激发学生学习动机和兴趣,是摆在教育工作者面前的大事。导致学生抬头率低的原因有很多,不仅需要增强学生自律和自我学习的能力,还需要教师提高教学水平。

 打赢这场注意力争夺战,绝非简单的收缴与禁止。它是一场对教育者、对学生、对技术本身的共同考验。正如雅斯贝尔斯所言,“教育是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

最美的青春年华不该在指尖无意识地滑动中黯然流逝。将手机视为洪水猛兽并非终点,真正的胜利,是让它从分散注意力的对手,转变为辅助成长的队友。这或许需要三方的共同答卷:教育的温度、技术的理性与个体的觉醒。唯有如此,我们才可能在这场必打的战争中,守住那些真正值得驻留目光的事物。

文中部分图片来源于网络,侵删

统筹:石闯

编辑:岳炎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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