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年轻人的目光被称为“z世代的凝视”,说他们在社会场合中,经常有一种持久、空洞、面无表情的注视。这让我想起另一个时代的年轻人,我在《非常道》一书中有一章节叫做“神伤”,讲的都是让人黯然神伤的历史细节,在这一章的最后,我收录了这么一则故事:“张远山曾有短暂的教书生涯。有一天上课时,他给学生提问说,请举出一次人生伤心的经验。半天无人应答,后来一个女生站起来,慢慢地说,‘读中国近代史的时候。’”

后生之目,时人谓之“Z世代之凝视”。言其于交际之际,常持一久、空、面无表情之注视。此景令吾忆及往昔之少年。余尝著《非常道》一书,中有“神伤”一章,所载皆令人黯然之史事。章末,录一事曰:“张远山尝为师,然未久。一日授课,问诸生曰:‘请言生平最伤心之事。’良久,无人应。后有一女学子起,徐徐曰:‘读中国近代史时也。’”
02

一个人到老年后会想些什么,有的人会有遗憾,有的人会很得意自己的成绩,但钱穆先生在晚年的时候想的是中国文化对人类未来可有的贡献。那时候他已经95岁了,那一年,他去香港参加新亚书院创校庆典,有一天他郑重地对爱人说,我发明一个从未想到的大发现,真高兴,我要讲给你听。他再三说,我发明了中国古人天人合一观的伟大,我要写篇大文章了。这将是我晚年最后的成就了。他的爱人听后说,天人合一观不是你早已讲过多次了吗?你怎么自己忘了呢?钱穆的回答是,讲过的话,也可再讲。理解不同,讲法也不同。从香港回到台湾的路上,钱穆又提起他的天人合一观,他说,“这一趟去香港真好,想不到我竟在这趟旅行中,发明了我自己从来没想到的大理论。我已经九十五岁了,还能有此澈悟,此生足以自慰。”但因为种种原因,钱穆先生没有能自己写出这一篇大文章,而是由他口述,由爱人钱胡美琦笔录,两千多字,题目就是“中国文化对人类未来可有的贡献”。这篇文章成了钱穆先生最后的文章,也是一个学者生前最后的心声。从这个细节中,我们更能理解钱穆在抗战最艰难的时候所说的,任何一国国民应该具有对其本国历史的“温情与敬意”。

人至暮年,所思何如?或有憾者,或有矜其功业者。然钱穆先生晚岁,所思者,乃中国文化于人类未来或可之贡献也。时年九十有五,赴港,与新亚书院创校之庆。一日,郑重谓其妻曰:“吾有前所未思之大发现,心甚悦,当为汝言之。”复再三曰:“吾发明中国古人之‘天人合一’观之伟大,当著一文。此将为我暮岁之绝笔也。”其妻闻之曰:“天人合一之观,君非屡言之乎?何自忘之?”钱穆答曰:“言虽旧,意可新。解之不同,言之亦异。”自港返台途中,复提其天人合一之观,曰:“此行赴港,善哉!不意竟于旅途中,得此前所未悟之大论。吾年已九十有五,尚能澈悟,此生足慰。”然因故,钱穆先生未及自著此文,乃口述,由其妻钱胡美琦笔录,凡二千余言,题曰“中国文化对人类未来可有的贡献”。此文遂为先生绝笔,亦学者平生最后之心声也。由此一节,吾辈愈可明钱穆先生于抗战至艰之时所言:“凡一国国民,当于本国历史,有温情与敬意。”
03

季羡林晚年曾有过一个说法,就是人类文化会有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现象。这个观点遭到很多人的批评,有人甚至认为他反智。季羡林自己解释说,这个问题与其说是一个理论,不如说是一个历史事实。人类历史上有过很多文化或文明,生生灭灭,变动不已,从广义上看,这就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把范围缩小一点,就是东西方两大文化体系,季老的意思是,我们曾经河东过,近一二百年不得不看着河西,未来是否再河东呢?季羡林的观点很有些我们中国人说的轮流坐庄的意思,比如历史上的春秋五霸,就是各区域大国轮流称霸。我们曾经流行过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还有东升西降一类的说法儿。季羡林的这个说法虽然不好证伪,但一个文化大家表述像市井流行的话语,让不少人觉得不够有理性,不够有思想含量。

季羡林先生晚岁尝有言,谓人类文化有“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之象。此论为人所非议者甚众,或有斥其反智者。先生自解曰:此与其谓之理论,不若谓之史实也。人类史上,文化文明,生生灭灭,变动不居,自广义观之,即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耳。若缩小其域,则东西二大文化体系是也。季老之意,吾辈曾为‘河东’,近一二百年,不得不望‘河西’;未来能否复为‘河东’乎?季老之说,颇有吾华所谓“轮流坐庄”之意。譬如春秋五霸,列国递相称雄。吾国亦尝有“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及“东升西降”诸语。季老此说,虽难证伪,然以文化大家之身,出市井流俗之言,令多人以为其理不深,思不精也。
04

有一次跟一个校友聊天,说起认识的一个朋友,没念过书,来北京打拼,几年后做到几家汽车修理店的经理,不仅自己成家立业,还把弟弟、妹妹都找到工作,帮他们帮房成家。反观我们这些读书人,大学毕业多年,要么生计成问题,要么混出来了,跟家人关系也淡了。这个校友很有同感,说我们把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据说不少受过教育的人亲情淡漠,传统文化说读书明理,知书达礼,但传统文化也说,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有些老年朋友也说,孩子没读大学,还能在身边陪伴,受了大学教育就是一去不返了。我的老师钱理群教授说过,我们的教育培养的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今天的读书人真的是一个自私自利的阶层吗?

尝与一校友闲谈,言及一友,未尝读书,来京谋生,数载间,遂为数家车肆之经理。非独成家立业,亦为其弟妹谋职置宅,助其成家。反观吾辈读书人,大学毕业多年,或生计维艰,或稍有成就,然与亲族之情亦渐疏矣。校友深以为然,曰:“吾辈读书,尽入狗腹中矣。”俗云,读书明理,知书达礼;然亦云: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亦有长者言,子若未入大学,尚可侍奉左右;既受高等教育,则一去不返矣。吾师钱理群教授尝言:“今日之教育,所育者,乃精致之利己主义者也。”然则,今之读书人,果为一自私自利之辈乎?
05

每个人都是特殊的,但每个人都可以跟世界链接,这就是哲学家们说的“同于大全”,大全就是无限的丰富。文化也是这样,在一种文化里生活得有意义了,就能同于这种文化。比如德国人歌德、托马斯-曼先后说过,我在哪里,德国文化就在哪里。我们中国也有这样的人,比如章太炎就曾说,他死了,华夏文化就消亡了。当代人余英时先生也有名言,我在哪里,中国就在哪里。让一个民族或国家的历史、文化汇聚到一个人的心灵和头脑里,这是我们个人生命了不起的成就。我们个人只要自同于大全,就能把自己有各种萤房或小小的悲欢里解放出来,这就是古人说的,大其心,则能体天下之物。这就是金刚经里说的,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也是金刚经里说的,皆大欢喜,信受奉行。

余世存作品

人皆殊异,然皆可通于天下,此即哲者所谓“同于大全”者也。大全者,无限之丰盈也。文化亦然。苟于一文化中得其意义,则可同于此文化。如德人歌德、托马斯·曼先后云:“吾在何处,德意志文化即在何处。”吾华亦有若此之人,如章太炎尝言:“吾死,则华夏文化亡矣。”今人余英时先生亦有名言曰:“吾在何处,中国即在何处。”使一国一族之历史文化,萃于一心一脑,此吾辈生命之至高成就也。人苟能自同于大全,则可自种种萤房、小小悲欢中解脱而出。此即古人所谓“大其心,则能体天下之物”。亦如《金刚经》所云:“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又曰:“皆大欢喜,信受奉行”。
06

有一大学教授的公子厌学,初中未毕业即辍学。教授不得已,听之任之。公子自己在家鼓捣,喜欢上摇滚,在父母亲友的托举下,竟成一音乐人。媒体公开之后,一时有励志之功。但有人为此说,“这孩子要不是生在教授家里,而是生在底层市民或者农家,早就打螺丝送外卖去了。”“北京的学渣可以做乐师,农村的学渣大概率做扎钢筋师。”也有人就此类评论而评论说,这有点儿像李斯看见仓鼠和厕鼠而发出的感慨:“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

有大学教授之子,厌于学,未及初中而辍。父不得已,听之。子乃自于家中摸索,好摇滚之乐,赖父母亲友之助,竟成乐师。事闻于媒体,一时传为佳话,以为励志。然或有议者曰:“此子若非生于教授之家,而出于市井寒门或农家,则早为工役,或送外卖矣。”又曰:“京师之劣者可为乐师,乡野之劣者,大抵为扎筋之工耳。”亦有评此议者曰,此颇类李斯见仓鼠与厕鼠而叹曰:“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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