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闯

又见杏儿黄,又闻麦粒香。风吹麦田千层浪,又到一年麦收时。朋友圈里金黄的麦浪,倏然卷回了我的少年时光,卷回了那些与镰刀、麦芒较劲的日子。
芒种一过,地里的麦子便熟了。细密尖利的麦芒,饱满低垂的麦穗,稀疏枯槁的麦叶,挺拔修长的麦秆——整片田地都浸在黄澄澄、金灿灿的光里。
自小在山村里长大,我对麦田并不陌生,但对种地却并非一把好手。有时与朋友闲聊,常自嘲:“城里实在混不下去了,就回村种地去。”
其实,这也是不少从乡村进城的打工人的口头禅。言外之意,仿佛当个庄稼人、种个地是件容易事。果真如此吗?非也。
前不久,读台湾文学大师王鼎钧的《昨日的云》,书中提到做农夫有三个条件:“第一,睡在草窝里不痒;第二,捧着狗屎不臭;第三,见了庄稼就像见了孩子。”做庄稼人还得增加一个条件:“能忍气吞声。”
这四个条件,顿时让我心头一震。就拿“睡在草窝里不痒”来说,我虽未睡过草窝,却住过窑洞。印象最深的是割麦子:骄阳似火,弯着腰,撅着屁股,一手揽麦,一手挥镰。一天下来,腰酸背痛。有些麦秸一时割不断,就得连根拔起。

时间一长,手上便磨起水泡。天气酷热,即使穿着短袖短裤也大汗淋漓。捆扎、肩挑时,麦芒和麦秸扎在腿上、胳膊上、脖子上、脸上,浑身刺挠,火辣辣地难受。“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些割麦子的经历和场景,深深镌刻在脑海,至今历历在目。
在北方,很多家庭的一日三餐离不开馒头。然而,你要问一个城里的孩子:“小朋友,你吃的馒头从哪里来的呀?”他会告诉你:“菜市场、超市或者饭店。”听了真是天大的笑话。
我总在想,麦收时节,烈日无情地炙烤着大地,在田间弯腰弓背挥汗如雨的庄稼人,恐怕是最辛劳、最朴实、最善良的一个群体了。
至于“捧着狗屎不臭”,在城里人看来或许不可思议,但乡下人都知道,猪粪、鸡粪、牛粪、羊粪并非废物。我的老家就有专门捡拾的人,收集够了,一筐筐往地里运。
王鼎钧先生说:“堆肥经过发酵、杀虫,气质变化,可亲可近,农夫用双手捧起碎块来掰、捏、揉、搓,制成碎末,洒在地里,这时才有‘泥土的芳香’。所以人畜的粪便是好东西,春天,几乎人人背着用藤条编成的、拾粪用的‘箕’,随时随地收拾做堆肥用的材料。”他还略带幽默地说,“在农村,吃自己的饭,到别人的田地里拉屎是愚蠢的行为”。
小时候,我没拾过牛粪、羊粪,但帮父母挑过粪池里的大粪。一看粪池满了,就知道活儿来了。用扁担挑着大粪,一担一担地送,到了地里,再用粪勺一勺勺均匀浇下。
这活儿自然又苦又累又脏,臭气熏天。但干多了,也就习以为常。在小山村,家家户户皆是如此。若把大粪让邻居运走,那才是不可饶恕。
因此,王鼎钧先生举了个例子:据说,某农夫带着儿子进城,爷儿俩经过饭馆门口,正值门内蒸气腾腾、门外酒肉香气四溢,做儿子的忍不住翘着鼻翅儿闻个不停。他爸爸说:“闻什么!哪有咱们的堆肥好!”
看到这个例子,心里五味杂陈,但一个称职的农夫形象却跃然纸上。
如今,我已离开乡村近二十年了,也好久没割过麦子了,乡村记忆渐行渐远。目前的乡村境况怎样?不好说,或许变化不大。但谁要说当个农夫很容易,向往那耕种的“田园生活”?那真是令人哑然失笑——这往往是缺乏乡村经历、没干过繁重农活的美好幻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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