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时十一年,苏童奉上了一本近五十万字的长篇小说《好天气》。故事围绕城乡接合部两个家庭、两个同名女主人以及一群同龄少年展开。失踪的孩子,离奇的病症,变幻莫测的彩色天空……时代剧变中,城乡融合,两个家庭的命运也发生了反转。作家勾勒出南方水乡郊区的变迁,故事中夹杂着痛苦、浪漫、魔幻。

如华语传媒文学大奖评价苏童:他的小说散发着纤细的忧伤和一种近乎颓唐的美,那种黯然和心痛,一直令人难以释怀。这种风格,在《好天气》中达到了极致。

写给中国郊区的一首挽歌

要谈苏童的长篇小说《好天气》,还是要从小说的书名说起。

在《好天气》的封面上,书名一侧还有一行英文译名,“Elegy For the Dying Township”,字面意思可以译为“正在消亡的小镇之挽歌”。如此看来,这个英文译名和“好天气”没有任何关系。其实,在更名为《好天气》之前,苏童这部长篇小说原名为《咸水塘史》。

苏童说,小说完结后,他在与学生讨论这部小说时发现,北方人对“塘”没有概念,不理解“塘”在南方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而“好天气”原本是书中的一个章节,于是更名为《好天气》。随后有学生表示这个名字非常贴切,“不管天气怎样,我们都要随身携带一本《好天气》。”

有评论家,也有读者表示,出版前作者定的《咸水塘史》比《好天气》更贴切。因为小说讲的是如何面对一段历史进程和时代变迁,内容也显然像是在创造一种虚拟的地方志和回忆录。实际上,读完小说后我们会发现,书中确实用魔幻现实主义手法书写了很多天气:白天气、黑天气、酸天气,以及时而出现的变幻莫测的彩色天空。生活在咸水塘的人们,他们的故事就发生在这样的天空之下。所以,“好天气”这个书名也比较妥帖。

苏童为咸水塘手绘了一幅示意图。手绘图中可以看出故事的发生地,咸水塘东侧是塘东街道,是城市;西侧是塘西村,是农村。塘中游动着几只白鹅,不远处是水泥厂、炭黑厂的烟囱中排放出的烟雾。小说围绕咸水塘区域城郊接合部两边的发展变迁展开,写发生在南方这片土地上的爱恨悲欢。

小说从20世纪70年代中期写起。“我”(邓朝阳)的母亲蒲招娣,因婆婆棺材事宜到塘西萧木匠家讨要说法,由此展开塘东蒲招娣家和塘西黄招娣家几十年的各种交集。两个招娣同时在医院产子,蒲招娣生下“我”弟弟邓东升,黄招娣则生下儿子萧好福和双胞胎姐姐萧好芳。后来,萧好福离奇失踪,咸水塘再次掀起波澜。

时代日新月异,裹挟了塘东塘西人的命运,象征着各种天气的水泥厂、炭黑厂、硫酸厂相继倒闭,咸水塘迎来了好天气,两个家庭也因此走向完全不同的道路。小说题材与中国社会现实紧密相关,从火葬改革、卫生运动、破除封建迷信,到生产方式变迁、企业兴衰、城乡巨变,通过一个个奇谲瑰丽的故事,折射出一个时代几代人的风云变幻。

可以说,这部小说是写给中国郊区的一首挽歌。

“我写过的最好看的长篇”

《好天气》的封面,选用了张晓刚的油画作品《有婴儿的风景》,这是一幅颇有先锋色彩的图画。目之所及,可以看到苍茫的河流、山峦和天空,近处高悬着一根高音喇叭。一个满身红光的婴幼儿赤条条地躺在大地上,用天真而好奇的眼光张望着这个世界。

“书中有一个清晰的坐标——在空间上是乡村与街道的对称,在人物上是两个‘招娣’及其孩子的故事线。此外,天空的黑与白、气味的酸与苦等对比元素,都反映了初始的街道文明和传统的乡村文明之间的矛盾与融合。”苏童这样解释这部小说。他也诚恳地说,自己是个比较自恋的人,但也是个比较公正的人,这确实是他写过的最好看的长篇小说。

苏童说,《好天气》他写了十一年——这远远超过了写作之初预期的时间。而小说的篇幅,也从最初的接近百万字删减到了50万字左右。从26岁写出《妻妾成群》,后被改编成电影后大红大紫,苏童三十余年来的文学创作可以说始终比较顺畅。而在读者眼中,他的短篇小说又显露出比长篇小说更高的艺术水平。不过在年过六旬之际,苏童为读者诚意奉上了一本沉甸甸的《好天气》。

《好天气》好看在哪儿?虽然这个话题不同读者可能有不同的视角,不过简单说来,苏童用富有诗意和细节描摹的语言,讲述了两个同名女主人和其家庭在时代剧变中的故事。这个故事婉转曲折、风波丛生,充满魔幻现实主义风格,也充满荒诞感。它所营造出的绵密细腻的故事氛围,每个人物都充满张力的形象通过文字扑面而来。所有这些,作家的文笔均呈现出宠辱不惊、挥洒自如的气度。这部小说颇有几分《百年孤独》的气象,读罢令人无限反思。

有读者说,《好天气》囊括了苏童从事写作生涯以来所有的风格,他擅长的东西都有在这里面,很多描写都能在以前的作品里看到影子。感觉这更像是他自己的一个总结,一个真真正正以局外人观测世界的总结。

不少评论家在评论《好天气》这部小说时,提及苏童“闲适”的气度。如辽宁师范大学教授张学昕所言,“表面上看,他写作的题材、主题大多都不具备挑战性,而审美理念、审美向度始终游弋在唯美层面,既怡然自得,又别有洞天。”

很多作家经历过创作高峰后,便陷入再也无法超越以往高度的层次。而苏童,依然用超强的笔力带来了写作经历的又一个高峰。

少年视角和有点“狠”的女性塑造

苏童在文化综艺节目《我在岛屿读书》中说,罗兰·巴特有一句话描述童年,他觉得非常到位。“童年是时间的乌托邦,恰好你在童年的时候,因为你没有所谓的三观,你是靠你的幼小的身体、稚嫩的心灵去感受世界,是一张白纸。人都有一种漂泊感,所以回望童年,其实某种意义上就是怀乡。因为怀乡,就是怀念童年。”

《好天气》是目前涵盖苏童个人真实经历最多的一部长篇小说。在这部小说中,他再一次回到故乡,审视20世纪70年代至90年代的苏州城南,那里是城乡接合部,有街道,有工厂,也有农田。苏童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如同他手绘的咸水塘地图,幼时家对面就是化工厂,隔着一条河是水泥厂,再远一点还有炭黑厂、硫酸厂。读者看到小说中描绘的黑天气、白天气,还有酸天气以及彩色天空,都认为是作家笔下的虚构,苏童却说,那实际上都是他曾经看到过的。所有这些,均是作家回到童年视角,用孩童的眼光重新审视这个世界。

小说中,不仅是“我”的少年视角在审视世界,还有“我”的弟弟邓东升的视角。邓东升拥有一双可以流出绿色眼泪的眼睛,还可以分辨出像马、像蝙蝠的变形的人。这是作家花费很多笔墨塑造的人物,他身上有着最赤诚地打量世界的眼光。

除了少年视角之外,小说中还有苏童最擅长的文学表达——女性人物的塑造。故事的前半部分可谓是“双女主”,即蒲招娣和黄招娣。尤其是黄招娣,多年都在寻找失踪儿子的路上,被命运折磨得奄奄一息。而黄招娣的两个女儿,好英和好芳身上则藏着《好天气》这个故事中最大的悬案:弟弟好福到底是怎么失踪的?

对于这几个女性形象,苏童曾直言,塑造得有点“狠”。她们都为了自身的利益在争取,每个人都为活着、活得更好用尽了力气。“姐姐好像不值得一个正式的名字,总是叫‘招娣’‘带娣’‘喊娣’之类的,对这种思想的批判,在我以前的小说里也做过努力。这次的设置更加惊悚,萧木匠的儿子好福是怎么丢的,跟他的姐姐有什么关系?我甚至在小说前半特意营造了一点假象。会不会写得太狠了?我转念一想,就狠一点吧,为所有的‘招娣’出一口气。”苏童这样谈及小说中的女性形象塑造。

苏童曾说,写《好天气》时曾想过“斩断”与香椿树街的关联,那是他所写的故事最多的发生地。不过,小说终究没有斩断这种关联,咸水塘距离香椿树街有八百米的距离。咸水塘出现彩色天空时,香椿树街的天是蓝的、云是白的,是真正的好天气。

所有的这些,还是我们那个熟悉的苏童。

(来源 新黄河 记者 徐敏) 


统筹:梁冰
编辑:蔡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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