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收听音频
小时候,城里的冬天似乎比山里更难熬得多。尤其是融雪的天气,到处都很滑。我们穿着单薄的胶鞋去上学,生满冻疮的脚每走一步都很痛,受刑一般。屋顶上和树上还是白的,只有马路上和人行道的雪被踩化了,露出一块一块的黑色,显得有些斑驳。这种天气,比下雪时更冷。到了学校里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教室里没生炉子,也是很冷的。要命的是冻疮痛啊。脚在过小的鞋子里肿得厉害,简直像刀在割。这时只听见教室里一片跺脚声,同学们用跺脚来表示当前的痛苦处境。于是,老师批评我们了。她要我们用坚强的意志来战胜寒冷。老师冷不冷?她当然也很冷,可她从不跺脚。这是怎么做到的?
终于放学了。回家的路走起来就没那么艰难了。因为在学校里搞课间活动,将脚上的血脉活动了,脚就没那么难受了。天还是阴沉沉的,我们多么希望太阳出得大,天气迅速转暖啊。走进我家所在的公共走廊时,我看到地下有个小东西在跳。是一只很嫩的麻雀,大概刚出生没多久?或者并不那么嫩,只是个子小?我捉了它,将它带到家里。
我知道它饿极了,赶紧到米缸抓了一点点米,放在碟子里用热水泡发。然后,我将泡软了的米粒撒在地板上。小麻雀居然像小鸡一样啄米吃了。
它吃了五六粒米,我不敢多喂,怕它撑坏。我突然就有了一只小麻雀了。一想到这件美事,我就乐滋滋的,脚上的冻疮也被我忘记了,至少不那么痛了。我想,在这冰天雪地里,它一定是走投无路了才闯到我家门口来了,它是如何熬过漫漫长夜的?
我的家里生了一个炉子,是用来煮饭烧开水的。我找到一个硬纸盒,将小麻雀放在里边,靠近煤火,因为我担心它冷。我还在纸盒里放了一瓶盖水。小麻雀吃饱了,它发出叫声,我喜欢听它叫,我在心里应和着它。到了夜里它也叫,是想念妈妈还是心里害怕?后来,它慢慢习惯了,夜里叫的次数就很少了。它随地拉屎,我很乐于做它的清洁工。
大人们很诧异:麻雀是最暴躁的鸟儿,我怎么养得活的?可我就是养活了一只麻雀。我创造了奇迹。它认识我,我一回家,它就在我面前跳来跳去,等着我泡米粒给它吃。我想,这就是我的小鸡,但比小鸡有意思得多,因为它还会飞。它从不飞到屋外去,它的经验让它知道外面是冰天雪地,还有可能因找不到食物被饿死。它于无意中找到了我,一个脚上生满冻疮的小孩。我也是于无意中找到了它,能在冰冷的冬天带给我温暖的小东西。
(来源 作家美文微信公众号 作者 残雪 主播 连晓东 制作 王宜谦)
统筹:梁冰
编辑:彭茜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