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三四十度,我坐在板房里,空调没开,却感觉不到热,眼睛睁着,却看不到东西,耳旁是一阵巨大而空白的噪音。同事把饭端到我面前,我才反应过来:‘还没开会呢?’他们说会早开完了,问我是不是不舒服。”

徐世海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回忆起多年前那个让他濒临崩溃的日子——一天之内,三个和他聊了数月的孩子,相继以同样的方式结束了生命。他就是电影《向光花盛开》的原型,中国网络劝生第一人徐世海。

电影《向光花盛开》原型、中国网络劝生第一人 徐世海

如今,这位曾是工地项目经理的中年人,有着另一个身份:网络“劝生者”。从2020年至今,他潜伏在青少年吐槽群、重开群,甚至“约死群”里,用模仿少年身份、主动“对骂”、拖延报警等“非常规”手段,从死神手中夺回这些想要轻生的“花朵”,仅通过异地报警,就抢回来不少尚未绽放的生命。遗憾的是,他救了不少“别人的儿子”,自己的儿子却永远离开了人世。

近日,正观新闻记者与徐世海面对面,听他讲述十年间那些关于拯救、伤痛与坚持的故事。

从失去到坚守:“每救一个孩子,就是挽救一个家庭”

徐世海与青少年心理问题的交集,始于对自己孩子的愧疚。“现在想起来,其实早有迹可循。”他说,孩子十六七岁时,突然变得爱独处、话少,原本喜欢的美术本上,多了许多沮丧的文字。但当时的他觉得“孩子大了该有私密空间”,没过多干预,直到悲剧发生。

这份遗憾,成了他后来坚持“劝生”的初心。2015年,他开始加入各类青少年QQ群,最初只是想“看看孩子们到底怎么了”,却发现群里藏着更令人揪心的秘密:上千人的游戏群、学习群里,只要有人吐槽“活得没意思”,就可能被拉进几十人的小群,从吐槽负面情绪,逐渐演变成“约死”计划。“这些‘约死群’像昙花一现,却能在短时间内压垮一个孩子。”

最让他痛心的,是2022年的一天。凌晨三四点,他接到第一个孩子“不在了”的消息,情绪低落到无法开会;七八点,第二个孩子的消息传来,他在办公室坐成了“石像”;当晚,律所主任的生日宴上,第三条来自云南的消息让他彻底绷不住,“几个大老爷们在马路边抱头痛哭”。

“别人眼里可能这些只是个故事,但对我来说,是一个个鲜活的孩子。”徐世海说,从那以后,他更坚定了“劝生”的念头,“每帮一个孩子,不只是救一个人,更是挽救一个濒临坍塌的家庭——这种失去孩子的痛,我太懂了。”

“非常规”救人:从“对骂”到“站队”,把孩子从楼顶拉下来

在徐世海的“劝生”经历里,没有“你要热爱生活”的空洞说教——他知道,对已经站在楼顶的孩子,这些话毫无意义。他的方法,是“先站到孩子的队伍里”。

最让他印象深刻的一次,一个孩子在群里发“老子先走一步了”,徐世海立刻回复:“求捎带,我胆小,没勇气,你带我。”他顺势提出私聊,然后直接“骂”了起来:“你就是个骗子,专骗小孩去死!”

“一开始他不理我,后来骂急了,说‘我不跟你吵了,马上就走’。”徐世海笑着回忆,他接着“怼”:“你才不敢走,就是个怂包!”一来二去,孩子被激怒了,说“今天不死了,也要跟你骂到底”。就这样,从半夜骂到天亮,孩子的情绪从“想死”变成“想出气”,徐世海再慢慢引导,聊他的委屈、他的无奈,最终让孩子放弃了轻生的念头。

还有一次,一个孩子说自己在楼顶,徐世海立刻拍了张“站在楼顶边缘”的照片发过去:“我也来了,但你得拍清楚周围让我看,别骗我。”等孩子发来照片,他立刻截图找朋友圈里的人辨认标志性建筑,确认是上海后,马上打110报警。“现在警方效率很高,报了QQ号,很快就能定位,好多孩子就是这样被及时救下来的。”

这些年,他潜伏在各种群中,阻止了不少悲剧的发生:为了拖延时间,他会编“我找易经大师算过,11点半跳才吉利”;遇到服药的孩子,他一边稳住对方,一边联系警方——他的手机里,存着无数个城市的110电话,“多拖一分钟,孩子就多一分希望”。

 

青少年在“重开群”中诉说负能量

亲子隔阂:“家长总在说教,孩子把心门关上了”

采访中,徐世海反复提到一个词:“帘子”——孩子和家长之间,常常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帘子。“好多孩子有心理问题,根源就在亲子关系。”他说,家长总觉得“我骂你、说你,都是为你好”,却忘了“蹲下来”听孩子说话。

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例子:家长一边给孩子刷鞋,一边抱怨“新买的鞋几百块,你怎么这么不爱惜”;孩子想帮忙做家务,家长却说“刀太利、水太热,你别碰”,等孩子什么都不会做,又骂“你怎么这么没用”;孩子考砸了,家长歇斯底里,却没问过孩子“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孩子会觉得,家长不讲理——你不让我做,又骂我不会做;你天天说教,却从来不听我说话。”徐世海叹了口气,“时间长了,孩子就把心门关上了,有委屈也不跟家长说,宁愿跟网上的陌生人聊。”

他给家长的建议很简单:“包容、理解、尊重”。“允许孩子犯错,比如打碎盘子不是错,考砸了也不是错;多跟孩子‘请教’,比如‘这件事爸爸不知道怎么做,你能教教我吗’,比说教管用多了。”

十年坚守与代价:被负面情绪“消耗”,也被孩子的感恩温暖

十年“劝生”,徐世海也有撑不住的时候。每天面对孩子吐槽、自杀等消息,他会变得“看什么都想生气”,甚至失眠、没胃口。“心理学老师跟我说,一定要及时停,先保护好自己,才能帮别人。”

所以,当他感觉自己被负面情绪“淹没”时,会立刻删掉所有群聊,关掉手机,跟朋友去爬山、唱歌、喝酒,“累个半死,或者撕心裂肺喊一场,情绪就疏解了”。他的身边,有老师、作家、律师、心理学专家组成的“亲友团”,“没有他们,我撑不下来”。

他也遇到过误解——有孩子“走了”,家长看到孩子和他的聊天记录,以为是徐世海“教唆”,打电话骂他“还我孩子命来”,甚至找上门来。但当徐世海把和孩子的聊天记录给家长看,告诉他们“你可能没我了解你孩子”时,家长往往会抱着他哭:“原来孩子心里这么苦。”

更多时候,他被孩子的感恩温暖着:有孩子参加工作后,把第一个月工资寄给他;有孩子知道他喜欢爬山,寄来手杖和冲锋衣;还有孩子受他影响,也开始在网上劝解其他孩子。“有个孩子跟我说,‘徐叔,我现在觉得,活着挺好的’——这句话,比什么都值。”

期待:让“生命教育”进课堂,别让丧文化害了孩子

如今,徐世海依然在坚持——虽然他会刻意减少和孩子的群聊,“怕自己撑不住,也怕影响孩子”,但只要有孩子找过来,他还是会耐心回复。他最担心的,是越来越多的孩子被“丧文化”影响。

“对于一些丧文化作品,成年人能从文学角度理解,但十几岁的孩子看了,可能会对心理产生很大的负面影响,还有一些危险游戏,负面影响甚至是致命的。”

“生命教育太重要了,应该进课堂。”徐世海说,他希望家长能多陪孩子,少点说教;希望社会能多关注青少年心理健康,别让“空心病”(对现在失望、对未来没希望)蔓延;更希望每个孩子都知道,“活着,这个世界就在,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等着他们发现”。

谈及未来计划时,徐世海说:“父母永远是孩子的第一道防线,未来我想先成立一个自己的工作室,每天开开直播,和家长们聊聊怎么和孩子沟通,掀开父母与孩子之间的‘帘子’,这样或许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采访即将结束时,徐世海的手机响了,是一个曾经被他救下的孩子发来的消息:“徐叔,我今天发工资了,想请你吃饭。”他笑着回复:“不用啦,你好好工作就行”,眼里满是温柔。


统筹:石闯
编辑:古晨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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