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淅沥,我们的车辆驶向郑州上街区峡窝镇五云路,一个名字古朴的村庄渐渐浮现——柏庙。
村因树名,树为村魂,这里的故事,缠绕着两株穿越了二十多个世纪的苍翠生命。
△周秦古柏
还未进村,关于“龙柏”与“凤柏”的传说便已入耳。村民们谈起它们,语气里没有对文物般的疏远,反倒像在谈论两位德高望重的长辈,信他、敬他,更爱他。
七旬的孙景灿大爷早已在树下等候。细雨打湿了柏树苍劲的枝干,更显墨色深沉。“来看!看那树枝,像不像龙爪?”他声音洪亮,带着不加掩饰的自豪。我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东侧古柏的枝干盘曲虬结,冲天而上,确如一条蓄势待发的巨龙,下一刻便要撕开雨幕,腾云九霄。
△龙柏侧面
这两棵国家一级古树植于周朝,已历2200余年风雨。东株为“龙”,龙首昂扬,直指苍穹;西株为“凤”,树冠团栾如华盖,似凤尾翩然欲飞。树高约10米,胸围3米,至今枝繁叶茂。它们默默履行着守护这片土地的千年诺言。
△龙凤柏
古寺晴烟,往事成追忆“我们村叫柏庙,哪能没有庙?”另一位凑过来的老人孙浩峰语气怅惘,“早先这是晴烟寺,庙前都是几人才能合抱的大柏树,古时被称作‘古树行’,最大的古柏六个成年人合抱起来才能抱住。除了龙凤柏、还有秦始皇避暑柏,刘邦避雨柏,张飞拴马柏,龙击妖妇柏,鸟柏等,壮观得嘞……”他摇摇头,叹息声淹没在雨里,“如今,就剩下它俩了,也算见过不少历史风云人物。”
老人的话,引出了一段湮没的辉煌。始建于汉代、鼎盛于唐代的晴烟寺,曾是这里的灵魂。
孙浩峰老人对此如数家珍,他清了清嗓子,讲起了代代相传的故事:寺里供奉玉仙圣母。传说有一年大旱,田地龟裂,庄稼枯黄。百姓祈雨,圣母却恰在天庭。其子为民请命,寻至天宫。圣母感其诚,普降甘霖,并对儿子说:“你且在柏树顶上放烟为号,我见晴烟,便知人间安乐。”自此,每逢雨过天晴,晨曦初露,一片苍翠的古柏林上便有青烟袅袅,缭绕不散,“晴烟寺”由此得名,“柏庙晴烟”也成为著名的“汜水八景”之一,引得诗人禹殿鳌留下“惟有晴烟生大穀,苍鳞百尺接天长”的赞叹。
在晴烟寺旧址后有一座小学堂,这里曾是两位老人的小学学堂。“我爷爷当年,就叼着烟袋,微微驼着背,在这棵树下等我放学。”他望着浓密的树冠,眼神变得柔和,仿佛穿越了时光。
如今,寺与学堂已湮没于历史,匾牌空留于文化旅游园区。唯有这两棵古柏,如同两位沉默的史官,坚守在原地,守护着被时光冲刷的记忆,提醒着人们这里曾有的钟声梵唱、烟火鼎盛。
△古柏碑
古树新生,守护进行时跨越两千多年的生命,亦有衰弱之时。郑州市上街区自然资源局的翟老师介绍,保护如此珍贵的古树,是一项严谨的科学工作。
“‘龙柏’曾有部分枝干干枯,生命力看似衰退,但它又从另一侧焕发新枝。”翟老师说。他们为古树定期进行病虫害防治、树体加固和生态复壮。
“柏树性格坚韧,受伤后会自行分泌油脂愈合,不易产生树瘤或树洞,对病虫害的抗性也很强。”翟老师解释道,专业的养护加之村民自发的爱护,使得它们依然沐浴着“天地精华”,“今年春天,它们发出的新枝比往年更为茂盛。”言语间,仿佛在谈论一位身体日渐硬朗的老者。
△枝干
青砖石坊,诉说旧时光在孙浩峰老人的带领下,我们触摸到了更多历史的脉络。
一座雕工精湛的孝义石坊巍然屹立,这是乾隆年间为表彰孝子孙芮的善行义举而敕建。石狮怒目圆睁,栩栩如生;龙凤纹饰流畅生动,数百年风雨侵蚀,仍难掩其精美。它无声地诉说着这片土地曾有的儒家伦理与荣光。
△太学生孙芮孝义坊
再往前,是孙氏庄园的旧址。秋雨打湿了青砖灰瓦,氛围格外静谧。孙浩峰老人却热情不减,一一指点:“看,这边原来是晴烟寺,那边是周秦古柏,这是孝义坊,那边还有孙氏学堂、古戏楼……这些都是我们的根啊!”
△孙氏庄园旧址
新故相推,守望在人间根还在,树还在,但村子的模样早已天翻地覆。
如今的柏庙村,马路宽阔平整,高楼鳞次栉比。入夜后,万家灯火璀璨如星海坠落,一个现代化的生活图景全面展开。
新与旧,在此刻达成和谐共生,共同诉说着时间的故事。
站在石坊与高楼之间,孙浩峰老人忽然沉默了片刻。细雨打湿了他的肩头,过了一会儿,他才轻声感叹:“有些东西啊,失去了,就真的回不来了。”
他湿润的眼眶,比任何言语都更富感染力。我们没有追问那“失去的东西”具体为何——或许是树荫下无忧的童年,是古寺悠远的钟声,是围坐坊前听故事的午后,亦是那再也无法亲眼所见的“柏庙晴烟”盛景。
但幸好,千年古柏还在。
一龙一凤,依旧相依相守,历经秦皇汉武,看惯秋月春风。它们不言不语,却仿佛在低语:无论时代如何激荡变迁,有些记忆,必须被铭记;有些根脉,必须要传承。
△龙凤柏相互交织
临别时,两位老人站在树下,说出了他们最深的寄托:“我们不仅要保护好古树本身,更要传承好古树背后的文化和记忆。这才是我们真正能留给后代,最宝贵的财富。”
这或许正是这对千年“龙凤”给予世人最深刻的启示:真正的守望,不仅是生命的延续,更是文明薪火的相传。
编辑:胡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