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两千多年前的农历三月三,溱水与洧水初涨,空气中弥漫着春天的气息。新郑城郊的河畔,少男少女手持兰草,笑语盈盈,穿梭于烂漫春花之间,互赠芍药表达爱意。
这一幕景象,被《诗经·郑风·溱洧》的诗行精准定格:“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蕑兮……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
源出郑州西南的溱洧二水,如同两条流淌着生命力与爱意的玉带,孕育了中国文学史上最早、最鲜活、最富人间烟火气的爱情诗篇。
溱水湿地文化公园 马健/图
水波映照的爱恨嗔痴
《汉书·地理志》记载:“河南郡新郑县,《诗》郑风,郑桓公之子武公所国。”春秋初期,郑桓公将封地郑国东迁至溱洧河畔,在此筑城,史称“新郑”。《诗经》中收录的《郑风》21篇,便是郑国定都新郑后的民间歌谣。
源自溱洧水畔的《郑风》,尤以情感真挚的爱情诗见长。它们率真而热烈,质朴而美好,是这片土地在国力上升、生活安定时期,民众情感最本真的吐纳。
于是,城阙巷陌、水畔林间,一幕幕饱含戏剧张力的生活图景在诗行中展开:
有城阙上的焦灼——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子衿》)
东门城楼上,一位姑娘踮脚张望,心上人青色的衣领仿佛还在眼前飘动。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的内心独白是焦灼的质问:纵使我不去找你,你就不能捎个信来吗?这份因等待而生的埋怨与情意,穿越千年,依然能引起共鸣。
有东门外的告白——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出其东门》)
城东门外,游春的女子如云般美丽。然而,他的眼中只有那位衣着素朴的姑娘。这可能是文学史上最早的“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直白表达。
有溱水畔的娇嗔——
“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褰裳》)
溱水岸边,一位性格泼辣的姑娘对着河对岸的心上人喊话:你要真想我,就提起衣裳蹚过溱水来见我!你要是不想我,难道就没别人爱我了吗?这大胆直率的“最后通牒”,带着撒娇的嗔怪,展现出郑地女子的爽朗自信。
还有风雨夜的惊喜——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既见君子,云胡不瘳?……既见君子,云胡不喜?”(《风雨》)
风雨交加,鸡鸣不已,气氛压抑。然而,当苦苦思念的“君子”突然出现在眼前,所有的凄风苦雨瞬间烟消云散!三个“既见君子”,层层递进地抒发从平静(夷)到欣慰(瘳)再到狂喜(喜)的情感变化,将恋人重逢的极致喜悦刻画得淋漓尽致。
水波荡漾处,便是情思生发时。正是溱洧二水的灵秀,孕育了这独特的诗风。没有繁复的辞藻,却用最朴实的语言、最生动的场景、最直接的情感,勾勒出春秋时期郑国青年男女的爱恋百态,奠定了中国爱情诗热烈、真挚、生活化的基调。
新郑双洎河洧水公园 马健/图
穿越时空的诗意回响
《郑风》中这份穿越千年的真挚情感与生活热忱,如同溱洧清波般激荡着绵延不息的力量。它不仅属于古老的郑国,更在历代文人的心头激起共鸣,被他们以各自的方式书写、传唱,赋予其新的时代光华。
东汉末年,曹操横槊赋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被他信手拈来,化入《短歌行》,缠绵的情诗瞬间注入了求贤若渴、一统天下的磅礴气概。金庸先生笔下,《天龙八部》中木婉清之名,便撷取自“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野有蔓草》)的神韵,让古典诗意在刀光剑影的江湖世界里绽放出别样的清雅芬芳。
唐宋的诗人们,对这方水土更是魂牵梦萦。生于斯长于斯的白居易,远望故乡,笔端流淌的是“郑风变已尽,溱洧至今清。不见士与女,亦无芍药名”(《经溱洧》)的慨叹与乡愁。柳宗元一句“愿致溱洧赠,悠悠南国人”(《戏题阶前芍药》),将《溱洧》中“赠之以勺药”的定情传统,升华为寄托情思的浪漫符号。
这流传千年的诗意,在当代亦能找到它的回音。由郑公大墓出土编钟1∶1复制品演奏的《郑风·子衿》《郑风·溱洧》已经成为河南博物院的保留曲目。泠泠清音穿越两千载时光,仿佛能将人带回那芍药传情的溱洧河畔。
溱洧之水,是真正的诗歌之河、爱恋之河。它从《诗经》的源头而来,载着郑国儿女最鲜活的情感和生活,穿越春秋战国的烽烟,浸润了汉唐的雄浑与唐宋的雅致,最终汇入中华文明的浩瀚长河。
而今,在新密交流寨的高处远眺,溱洧二水相拥汇入双洎河。水畔的微风,裹挟着兰草的芬芳,也裹挟着《诗经》里的中国式浪漫。
每一次临水而立,每一次吟诵《郑风》,都是一次与千年历史的深情对话。这方水土孕育的诗魂,已随溱洧清流渗入城池的肌理,化为郑州血脉里永续的韵律。
统筹:梁冰
编辑:许怡童

本文(包括但不限于文字、图片、音乐、视频等)版权归正观传媒科技(河南)有限公司所有,未经正观传媒科技(河南)有限公司授权,不得以任何方式加以使用,包括转载、摘编、复制或建立镜像。如需转载本文,请后台联系取得授权,并应在授权范围内使用,同时注明来源正观新闻及原作者,并不得将本文提供给任何第三方。
正观传媒科技(河南)有限公司保留追究侵权者法律责任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