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5日,由陈思诚编剧并监制,青年导演来牧宽和姚文逸执导的电影《恶意》在全国上映。影片围绕一起坠楼案,聚焦网络暴力,勇敢地触及当下社会面临的时代议题。

在点映阶段,《恶意》就在观众中引发了话题热度。互联网带给我们便利的同时,又带来了什么样的反作用力?网络舆论是怎么影响和反噬人们的生活的?陈思诚认为,《恶意》所传递的正是对这个时代最大的善意。

网络暴力是时代面临的重大议题

记者:作为《恶意》的编剧和监制,您创作这个故事的初衷是什么?

陈思诚:这个剧本的起点是一个作文比赛的获奖作品,它触动我的一点在于它讲的是一个网络暴力的事件,这也是我一直想要表达的,我想讲述一个关于网络暴力对个体影响的故事。这个剧本创作非常难,至少用了三年以上时间,问题在于我们一直没有找到特别好的着力点。因为这部电影不像普通悬疑片,只有一个具象的凶手或者反派。这个故事的反派可能是每一个人,所以它其实有一种无力感,你特别容易感觉把拳头打在空气上。

一直到临开机,我带着所有演员在武汉进行了一次长达十几个小时的剧本围读,加入了一些我认为非常重要的台词,才真正算是更深度把这个剧本捋顺了。

记者:您所说的加入了一些您认为很重要的台词,这些台词都包括什么?大概都是什么样的指向?

陈思诚:比如张小斐饰演的叶攀最后那段独白,“恶比善的传播得更快,坏比好的热度更高,恶意变成热度,热度带来流量,流量就是钱,这就是我们现在的网络舆论吗,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未来会走向哪里?”

我相信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地被一些网络恶意影响着,包括电影里叶攀最后一次在台上演讲,她臆想的那些人举着手机,她所面对的那种山呼海啸,都是网络舆论对我们的一种反噬。

记者:这些内容和想法都是来自于您对于生活的体验和观察吗?

陈思诚:对。阮玲玉在那个时代留下了“人言可畏”的感叹,那还是一个以报纸为主要媒介的时代,那个时候的人都尚且会被舆论吞噬掉生命,那我们现在所处的时代就更是这样。媒介从未离我们每一个人这么近,几乎每一天每一个人都在获取着各种各样的信息。很多人因为不在风暴的中心,没有被卷入到一个风暴或者一个事件里,往往都是抱着一种吃瓜的心态,在观看每一天不胜枚举地不间断上演的各种各样、此起彼伏、真真假假的所谓新闻热点事件,然后他们会或多或少地参与其中。这或许就是移动互联网时代对现在人类的影响和反噬,这是我比较担忧的问题。我们特别理性地分析,万事万物都有利就有弊。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互联网给人类带来了那么多的便利,那它其实一定有一个巨大的反噬力量,我认为只是大家小看了互联网的反作用力。

记者:即使您对网络暴力的现象非常担忧,但电影的最后,护士李悦和小患者静静仍然在天台上讨论要珍爱生命。这样处理的寓意是什么?

陈思诚:我到了这个生命阶段,愈加对罗曼·罗兰那句话感同身受:“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

我觉得虽然我对一些事物是悲观的,但我依旧选择用一种理想主义的态度去面对这种悲观。我们的生命特别的短暂和仓促,但尽管如此,我们也依旧热爱它,因为它毕竟有特别多的美好。创作者的使命就是在这种悲观的底色上尽量去赋予它更多色彩,对更多的英雄主义、理想主义表达崇敬,所以我觉得所有的创作都是要向上、乐观。

记者:最希望通过《恶意》传递给观众的是什么?

陈思诚:我希望大家看到这样的一部电影后,能在未来发言、发声时,或者将以恶小而为之的时候,可以略微有一点点顾虑,能够想起这个电影里那些主人公的悲惨遭遇,哪怕能有片刻的迟疑,我想就是这部电影传递的最大善意。

生活是最大的类型片

记者:网络暴力这个议题其实这几年并不是没被拍摄过,和那些影片比起来,您认为《恶意》的创新体现在哪里?

陈思诚:首先是内容本体的创新。我觉得以前同类题材电影都还是围绕个体性事件,但这次我们想讲述一个泛社会性的事件,是塑造群像,这也是这个文本最难的地方,它的事件不是由某一个个体造成的。这个故事里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反派,但可能每一个人都是反派。我们常常在回避人的复杂性和多样性,或者人性的灰度,但我觉得文艺创作得说真话。

我一直认为《恶意》可能是一部具备社会实验性的电影,这是一个很新的内容本体。另外,相对其他影片来讲,我们还创新了表现手法,用类型片的形式把这个新的内容本体包装起来,把它归结到一种类型。

记者:商业类型片怎样才能在不断创新中给观众带来惊喜?

陈思诚:这不仅需要食材好,还要求你的做法符合观众口味。现在厨师比较难当,首先你要选到好的食材,但如果好的食材只是用特别平淡的方式煮出来,所谓强调它的原汁原味,观众是不买单的,因为现在市场的需求是“加麻加辣”的,口味已经被调得无限高了。

确实现在的观众是缺少耐心的,包括我自己现在的耐心也变得越来越少,静下心来读字的时间,尤其是读纸质小说的时间也越来越少,要改变这种状态,需要人有极强的自控力和抽离的本领才行。电影创作者必须顺应这个时代,所以不管我们想讲的内容是多么的扎实,多么的深刻,你都需要用相对容易“切入”的手段去让观众接受。首先得体恤现实,因为如果跟时代对撞的话,一定不会有好结果。但我们的顺应又不是真正意义上完全的迎合和投机取巧,我们是有态度的,只是把态度包装在相对柔软的形式中。

《恶意》里的反转就是我对这个时代的感受,我们不是刻意为了反转而反转,我们所谓的商业性,或者所有的反转,其实是一种比较现实主义的表达,因为没有比生活更大的反转,生活是最大的类型片。

拍什么比怎么拍更重要

记者:近年来您扶持了多位青年导演,从“误杀”系列到《消失的她》,再到《三大队》等等,他们的作品都经受住了市场和观众的考验,您是怎么把这些优秀的青年导演选拔出来的?

陈思诚:首先要看他的本质,然后再去看他的审美能力、讲故事的能力等等。但现在青年导演最缺少的是“讲什么”的能力,而不是“怎么讲”的能力。他们缺少的是足够的态度,缺少足够的宏观判断力,或者缺少真正意义上对我们所生存的这个世界的深刻理解和洞察。

讲好故事、掌握好节奏、调动好情绪都属于“术”的部分,现在很多青年导演可能都具备这种“术”,反而“道”是相对缺失的,就是我一直说现在很多青年导演不知道拍什么。“拍什么”比“怎么拍”,对于当下这个时代更重要。

这一批青年导演,其实包括我自己在内,都是从小在大量类型片中耳濡目染长大的,我们受到的电影教育一点都不差,但我觉得相对来说我们的态度是缺乏的,就是你到底要讲什么,你在这个世界,在这个时代,你有没有态度,有没有想表达的东西,而且你的态度又不能是很单一的,因为你得什么样的题材都能拍。我一直觉得搞创作最重要的是毛孔要张开,一定要打开所有的感官,真正跟这个世界在一起,跟每一个生命在一起。

记者:我们常常说“电影要和观众在一起”,在创作实践中,在您看来,究竟怎样才能让电影和观众在一起?

陈思诚:现在的电影创作一定得想办法真正地跟观众产生强连接。我们会发现在这个时代“破圈”特别难,因为每个人都生活在自己的信息茧房里,很难进入到另外一些领域。电影想取得更大的公约数,创作就必须得有更具社会性的议题,更具社会性的情绪,用更加通俗易懂的方式来讲故事。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实现和观众在一起。

(来源:人民日报政文 作者:刘阳)


统筹:梁冰
编辑:张晓璐
分享至

还没有评论,快来抢沙发吧!